这两天,戳中观众痛点的新“魔幻现实主义电影”——讲网络诈骗的新片《孤注一掷》点映3天票房破了5亿，天天拿票房冠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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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片异常火爆的原因或许是天下苦网络诈骗太深。毕竟“渣男”只有女人痛恨，而“诈骗”，不分性别、地域、阶级地戳中了所有人的痛点。
年轻人怀揣快速致富的梦想出国淘金，却被迫沦为电信网络诈骗链条上的“螺丝钉”。《孤注一掷》这部取材于上万起真实电诈案例的电影，不仅曝光了境外电信网络诈骗产业链内幕，也揭示了当下电信网络诈骗的新趋势——诈骗集团正将目光瞄准年轻人。
只需敲敲键盘，收入可观、时间自由，这或许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。南通市海门区小镇青年张新（化名）就曾遇到了这种“好事”，殊不知这一份“看起来很美”的工作，却让自己跌入“人生谷底”。
“相对于还在那边的人来说，我算是幸运的。”近日，记者在海门三星派出所见到了电信诈骗自首归国人员张新。如今的他正在三星从事家纺工作，虽然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，月薪也没有过万，但有父母陪在身旁，靠自己的努力挣钱，让他感觉踏实。可有时候，他也会偶尔想起在诈骗窝点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，每当想起，他仍旧心有余悸、不寒而栗。
一入网诈深似海
金三角（Golden Triangle）是指位于东南亚的泰国、缅甸和老挝三国边境地区的一个三角形地带，因这一地区长期盛产罂粟等毒品、是世界上主要的毒品产地，而使“金三角”闻名于世。“金三角”的范围大致包括缅甸北部的掸邦、克钦邦、泰国的清莱府、清迈府北部及老挝的琅南塔省、丰沙里、乌多姆塞省，及琅勃拉邦省西部，共有大小村镇3000多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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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处交通闭塞、山峦叠嶂，总面积约15万～20万平方公里。高低起伏的山脉形成了立体性的气候，山脚的人酷热难当时，山顶的人可能要围在火塘边才可以抵御寒冷，相对来说高海拔地区的自然条件比较差，人们的生活要更困难。
家住三星的张新早些年在朋友的介绍下，认识了在老挝金木棉特区“创业”的顾森森。说起顾森森，这是一个让很多家庭恨得牙痒痒的人物。他是金三角地区电信网络诈骗犯罪集团的重要头目，在国内纠集大量社会闲散人员，对中国公民等实施电信网络诈骗，数额特别巨大，影响特别恶劣。2022年8月，顾森森等人已经被南通警方列入全网通缉名单。
可是那会儿的张新尚不知顾森森的真实身份，“如果那时候多问几句，多留一个心眼，或许就不会走上违法犯罪道路了。”
张新的内心充满了悔恨。虽然隐约感觉不会是什么正常工作？但架不住高薪诱惑的张新那时一心想多赚点钱，最终迎接他的是无法摆脱的水深火热生活。
在顾森森等人安排下，张新等人乘飞机到了老挝金木棉特区，“第一印象那里很荒凉，有七八幢高楼，里面聚集了数以万计的中国人。”张新回忆，不同楼层聚集了不同地方的人，像他一样来自江苏的大多数人都归属顾森森和同伙直接管理。
抵达园区的第二天，张新意识到对方口中所说的公司，其实就是诈骗集团。在公司里，他们每天学习各类话术、“撒网”聊天、锁定目标，然后实施诈骗，每天的生活是黑色且压抑的，看不到头，安不了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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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诈骗，是犯罪？为什么不回国，还要留在那里呢？张新直言，人性最大的弱点就是抱有侥幸心理，总觉得自己只是试一试，不会那么倒霉。
事实上，诈骗这条路，一旦走上就难有退路。像金木棉特区一样，网诈集团往往藏在缅北之类没有政府管理的深山老林中。一个厂里，本地员工加上被骗来的员工有数百甚至数千。管理上配有专业武装的打手团队，人手一枪，当地警察也被收买。
底层小工负责在网上钓小鱼，找大鱼；美女荷官作为前端形象，诱人上钩；码农负责24小时编写诈骗程序，以秒的速度刷新受害者眼前的网页，保证他们看到的内容，都是网骗集团想让他们看到的。
有“潜力”的大鱼上钩之后，满面油污的抠脚大汉伪装成美女荷官本人，与其套近乎、联络感情，再向其透露“内幕消息”，放钩子让鱼小赚几次，彼此建立起信任关系，可怜的鱼极易产生“我就是天选之子”的自信。
此后诈骗集团再在适当的时机漏出“此单必赚大钱”的信息——手上没钱投资没关系，我给你提供大额度网贷，赚了就能还上。环环相扣，但送上门的钱，最终还是会赔掉的。
机关算尽的“请君入瓮”
像所有新人一样，张新跟着大家一起经历了入职培训。“我们的任务大概类似于‘杀猪盘’诈骗，诈骗用到的话术剧本、手机电脑、软件平台都是公司提供的。公司的‘话术师’会专门研究各类对象适用的‘剧本’，据说，‘剧本’都是由掌握心理学知识的台湾人原创的，每个‘剧本’的报价达10万美金，目前，常见的‘剧本’已有10类近百种。”
“那会儿的生活让我身心备受煎熬，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昧着良心榨取别人的血汗钱。”张新告诉记者，公司的层级管理森严，老板、总监、代理、组长、财务后勤、话术人员、养号人员......每个层级负责的事务明确且固定，大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，大小事务都由总监来安排。代理、组长有十多个，每个组长都负责监督业务员，每天的聊天记录都要被查看，而每一个受骗对象最后的“切盘”负责人也是组长。
在那里，每天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，身后的组长一致盯着他们背话术、编故事、找目标。原本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前来赚上一笔，但没想到面对的是一群不讲道理、不讲人性的恶霸。
“想停手却不能停，更不敢停。”张新说停下来的代价，就是要挨打，轻则电棍、皮鞭，重则关水牢、砍手指……如果坚持不住想回家，就得赔付很大一笔费用。那时候的沮丧，对张新来说是一种暗无天日看不到未来的绝望。
幡然醒悟归国自首
为了不被毒打，少吃些苦头，张新也慢慢地和其他人一样，开始了自己的业务员之路。“我们一般都是在一些交友软件上加一些女性，然后以处朋友的名义聊天，嘘寒问暖、贴心关怀。”在金木棉特区，张新一批人往往会被塑造成“社会精英人士”的形象，打开朋友圈，让人羡慕的“成功人士”工作、生活鲜活生动，他们专门挑一些单身或离异女性下手，通过“放长线钓大鱼”的方式，拉近和对方的距离，有时候还会利用技术加持，通过程序设定好的视频和对方假意面对面，消除她们的警惕。
当对方回复信息的频率和速度都比较快的时候，也就说明张新他们这些业务员的工作已初见成效。“这时候会为她们提供账号，会告诉她自己是公司内部人员，知道平台有漏洞，跟着炒黄金、外币、外汇一定能赚到钱，从而怂恿她们投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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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去业务员就会和组长对接，向对方发送投资证券的链接，其实就是披着“正规”外套的虚假证券平台。为了赢得信任，初时她们投入的钱的确可以提现，为了赢得信任骗到更多的钱，组长会躲进这个虚假平台的背后操纵数据，让被害人真的“看到”自己的“钱”在飞涨。
等到被害者看到数目可观，想要提现的时候，却被告知行为被证券公司发现，只有交罚相应的钱款才能提现，而此时只是为了进一步套牢受害者。“这时候，我们才算真正的完成了一单，拿到一些提成。”
张新也曾有过逃跑的念头，但这个念头很快被现实打消——园区的围墙有三四米高，围上两层带刺的电网，24小时有武装人员守卫巡逻，“逃是逃不掉的”。被诱骗的年轻人最开始会抵触实施诈骗，但是参与了一段时间，特别是尝到赚快钱的甜头后，很快就会沉浸其中。曾有人，第一次完成两笔300多万元的单子，拿到20多万元提成时，就打消了离开的念头，“太难抵挡这样的诱惑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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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顾森森的带领下，公司规模不断拓展。在这期间，他们还去了菲律宾、柬埔寨等地踩点，只为寻找更适宜的办公地点。随着人员增多，公司的管理也愈加严格，持枪保安的24小时盯梢、园区外混乱的治安、耳边不时传来的殴打叫喊声，让张新害怕不已，他再次动起了回国的念头。他想办法联系到了当初的介绍人，希望其从中游说，让他能够尽快回国。
再次见到顾森森的时候，张新发现和之前酒桌上不一样的是，此时的顾森森不再是和颜悦色、称兄道弟的朋友了，“他和我算了一笔账，包括食宿、交通等费用，说只要交清费用就可以回国。”
此时的张新一心想要回国，一番讨价还价后，最终用10万余元换回了自由。“好在我去的地方不是缅北，也幸好我及时醒悟，否则我这辈子应该都回不来了。”说这句话的时候，张新的眉头紧蹙、悔恨不已。回到国内后，他第一时间向公安机关主动投案，并积极配合公安机关调查。
但事实证明，心存侥幸、贪“小钱”的结果就是踩“大坑”。回想在诈骗集团的那段噩梦般的经历，张新至今仍心有余悸，“这个地方根本是发不了财的，就算挣到钱也没命花。”他说，在金三角电信诈骗园区，还有不少像自己一样被骗到当地从事电诈的年轻人，“如果没有业绩或消极怠工，他们就会被戴上手铐、关水牢”。
实际上，目前能侥幸从缅北等电诈重灾区逃出来的人并不多，因为人是诈骗公司最核心的需求，很多被骗去的人即使交了赎金，仍会被转手卖给其他公司，几经倒卖没“价值”了，甚至会被送去卖器官。
在缅甸，与臭名昭著的缅北不相上下的还有一个地方——它就是缅甸的第二大港口妙瓦底，也是被骗到境外电诈集团里的人们最怕的人间“地狱”。
妙瓦底5万多被骗的人，每年能逃回来的不超过100人。“妙瓦底没有放人的先例，没有任何人或者国家能救你。第一条路，叫来两个30岁以下的中国人。第二条路，跟着干灰产，也就是电诈。”
在这里，人不再是人，而是沦为了交易的商品。妙瓦底KK电诈园区（也叫AA园区）里的公司，会轮流收购这些所谓的“商品”。如果没有公司愿意买你，也就意味着你失去了价值。曾有逃回国的受害人提及，如果6个月没有业绩，也将被卖掉器官。
张新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劝诫身边的人，找工作要通过正规途径，不要总想着轻轻松松赚快钱，最终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。“天上不会掉馅饼，只会掉陷阱！”同时张新也想告诉正在境外、从事电信诈骗的犯罪分子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，早日回国接受法律惩处是唯一的出路。（文中张新为化名）
通讯员 安欣 摄制 周鑫鑫
校对 盛媛媛
